新冠疫情陰霾籠罩全球整整一年，本港的第三波及第四波疫情又重創經濟民生，百萬長者首當其衝。感染死亡者中絕大多數均為長者，未被感染、「手停口停」度日的老人家，生計更加艱難。可以想像，疲於應付疫情的特區政府，許多原先規劃好的政策或多或少要暫時擱置，為戰疫讓路。然而，安老政策的長遠規劃切不可就此停步，任由歲月蹉跎，其中非常棘手的當屬長期護理體系，問題正日益加深。
眾所周知，香港位居全球最高齡化社會之一，65歲或以上的長者接近總人口18%，至2050年預計每3位市民中就有1位長者，惟本港的長期護理服務嚴重不足，且非常依賴公帑。一旦長者患上嚴重的慢性疾病導致長期失能，要麼依賴家人或外籍傭工的非正式照顧，要麼申請政府資助的院舍服務。前者照顧往往欠缺專業，且家庭結構變化已讓未來的長者愈來愈難依靠成年子女每日守在身旁。
至於政府服務，雖然質素可靠，且有當局高度補貼，但「僧多粥少」，在津助院舍及合約院舍輪候冊上的平均輪候時間長達40個月，僅在2019年，就有7000多人在輪候宿位期間過世。私營機構雖然為數不少，可是收費昂貴，且近年來傳媒頻頻揭露有虐老及服務質素欠佳等問題，讓眾多長者及家人心有餘悸。以本港人口老化之快，長期照顧服務供需鴻溝甚大，若不及早推動改革，必悔之晚矣。現行的服務體系需要政府提供龐大的財政津貼，未來需求日增但歷經疫情劫難之後，經濟未能完全復甦，財政能否應付不斷上升的養老及醫療支出，均是未知數。
顯然，過度依賴政府稅收及家庭自費進行融資，已對長期護理體系的財務可持續性帶來重大隱憂，必須進行改革。雖然德國、南韓及日本的社會長期護理保險可以實現大範圍的風險分擔，但需要以立法強制供款為原則，相關的政治及社會條件，在香港顯然不具備。幾年前的自願醫保改革尚且引來不少爭議，最後不得不以採取折中方案，故推出強制性長期護理保險在本地幾乎不可能，條件也未成熟。相比之下，試驗私人長護保險成為最可行的政策選項。一來尊重市民意願，避免政府過度干預市場；二來有本港高度發達的商業保險業作為基礎。
如果本港可以培育出私人長期護理保險市場，即使是中等規模，對本港的安老服務體系乃至千千萬萬個家庭的福祉，都有長遠裨益。首先，公共財政的壓力可得以紓緩，讓津助機構能向低收入家庭的失能長者提供更好服務，把中高收入者分流至私營機構，改善長期存在的公私份額失衡問題。
其次，有了來自私人融資市場的資金挹注，眾多私營機構也可以改善硬件設施，提升人員資質。具有可觀支付能力的眾多投保人的存在，會大大提高市場競爭度，督促私營機構提高服務質素。此外，提供為廣大中高收入人群設計的長護保險，能讓他們在中年階段繳納固定且可預期的保費，在長期失能不幸到來時，能有充足的財務保障。筆者及其研究團隊在近年來的多次調查中均發現，中年階段的港人對於這樣的保險產品表現出相當可觀的興趣。
蒙特區政府政策創新與統籌辦事處旗下政府研究資助計劃支持，筆者與合作者自2018年開始展開了一項針對本港40至59歲人士的研究，旨在探求他們對私人長期護理保險的需求及接受度。透過嚴謹的統計分析，我們發現，在本港社會最受中年群體偏好的假想商業長護險具有以下重要特徵：第一，每月收入額度約兩萬港元，足以獨立支付較高水平的私營長期照顧服務。第二，具有對抗通貨膨脹的收入增長功能。第三，大約15年之投保繳費期，即大致從45歲起開始供款。根據保險精算結果，與上述特徵相對應之每月保費大約為男性1237港元，女性2150港元。
研究結果顯示，受試者對於長護險特徵的具體偏好隨着個人的經濟社會狀況而變化。上述研究發現對未來的市場區分，產品設計及推廣具有參考價值。為了調查上述假想保險產品在更大樣本市民中的接受程度，我們又進行了一項針對1000多名中年人士的問卷調查。研究發現，受訪中年群體對假想的長護險確實表現出較強興趣；對於已經持有其他商業保險的人士更是如此。結合本港中產階級的普遍收入水平及研究中所展現的投保意願，筆者相信如有設計得當的產品且推廣得力，此類保險在本地應有相當市場。
政府資助床位的嚴重短缺問題，未來不但很難明顯改善，甚至會繼續惡化，而私營服務的收費和服務質素參差，相信大多數即將步入老年的市民都或多或少有所了解。以香港金融市場之發達，迄今尚無獨立的商業長期護理保險產品，可見保險業似缺乏足夠動力，因此政府應該並且可以在培育商業長護險和創造有利環境方面扮演更加積極的角色。鑑於研究中多數市民對於長護險市場的低認知度，政府可以考慮開展推介及宣導，尤其針對中高收入之中年群體；同時可研究使用保費補貼、投保券、稅收優惠等政策工具。
本研究發現已持有其他類型商業保險之人士，對長護險表現出更強興趣，因此政府宜考慮當初步試驗性的長護險產品推出後，將其與正在推行中的自願醫保計劃結合，或可提高中年人士之投保意願。政府亦可研究開展一項中小規模之公共長期護理保險試驗性先導計劃，以居民自願投保為原則，這將能幫助當局積累重要資料數據，並起到向社會宣導之示範效果。
一言蔽之，作為安老政策重要組成部分的長期護理體系要得到發展，政府需要展現出政治魄力，以更加積極有為的態度作出推動。
香港教育大學亞洲及政策研究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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